“一场幽梦同谁近,千古情人独我痴”,摘自《红楼梦·第五回》。意思是 “一场幽灵的梦同与谁近,一千年从古到今,唯独我最痴情”



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,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,因纳闷道:“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,他如何知道,在梦里叫出来?”正是: 一场幽梦同谁近,千古情人独我痴

鉴赏:

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完美情人,这情人会时常出没在你的梦里。

在宝玉的梦中,那个叫可卿的女子,乳名“兼美”,兼得黛玉和宝钗二人之美。

梦中,那女子“鲜艳妩媚,有似乎宝钗,风流袅娜,则又如黛玉”。

如宝玉这般清晰的记得所梦者,应该不多。曹雪芹为了读者诸君理会得他的十年苦心,强行让宝玉记得这般真切——不光是与可卿的一番云雨,连那些诗词,也一并记得清清楚楚。

少年正是情欲萌动的春,也许心中还没来得及装下一个人,欲望却悄悄蔓草滋生,那顾得什么“以情悟道”,哪顾得什么“作速回头”,只想着梦中还能再见梦里的那个ta。

你的梦中情人是谁呢?是如明星般靓丽的女子,还是同桌的青涩少女?或者也是兼美,是你想象中的完美女子?

而身为女子的你,梦中和你交合的那位是谁呢?韩剧中的某位润得茸毛都没了的,还是某位胡子哥,要么是比暮狼还让人心疼得想要抱着的大叔?抑或是现实中毫无交集的某人也未可知。或者也同样是兼有你想象中的完美,以及现实中情欲初开时朦胧的人影?当然,那一定是神勇得能呵护你梦境、温柔得让人心都能化开的男子……

作为男子,无不希冀着能进入女人的梦,成为女子梦中的情人。因为,那才是女人心中的完美爱人。而女人也怀着一点情痴,在略带羞涩地想着男子如昨夜般再入梦来的同时,同样心心念念想着男子的梦中会有自己,那该是怎样的默契和灵犀啊!

千古来,痴情痴心的人不知凡几,这块石头敢说“独我痴”,自是痴到一定程度了?

这里的“痴”,是说石头的不开悟。

警幻仙子再四点醒,却点不醒顽石,梦中,宝玉和可卿云雨几度之后,还是向“迷津”走去。还得亏警幻示警:快休前进,作速回头要紧。

不过没用——梦中怪物暴起,宝玉大喊“可卿救我”,那梦中的兼美,只负责“柔情缱绻,软语温存”,如何能救得了,宝玉仍是堕入其中。

当然没用——宝玉醒来,被袭人摸到大腿处“一片沾湿”,“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”,却是走得愈远了。

欲示警,先示幻。谁人不是这样经过的呢?所不同者,一些人醒了,一些人沉了——宝玉是醒了还是沉了?曹雪芹用了个双关,在将沉之际猛醒,宝玉是沉是醒,让人费猜疑。

这一句是红楼中至重要的一句。一个梦一个谁一个情一个痴,四个字道尽主旨。

梦。自不待言,红楼就是繁华一梦,只是终会醒;

谁。谁知道最后会是谁?这一场幽梦,做梦的是你,你梦里是谁?能让你醒来后还记得的人又是谁?

情。红楼梦写人,金瓶梅写世,但都没离开一个情字。人情与世情,都是这个世界最让人捉摸不透的;

痴。这个字在曹雪芹写来,自有历尽沧桑后的悲悯,是俯视苍生的清醒。而这清醒,却透着辛酸。这个字,是开悟之后的洒脱转身,也是为情所困的艰苦执着。

红楼中第一痴儿,不是男一号宝玉,而是贾瑞。

贾瑞欲调戏熙凤,熙凤心怒而笑,示以隙缝,让贾瑞以为自己有机会。这瑞奴在穿堂中吃了一晚的腊月穿堂风,次日又领了贾代儒的“三四十板”,还不醒悟,“前心犹是未改”,过几日又去凤姐那里求邀约,待得被淋了一马桶的尿粪,才知道是凤姐玩他。

然这痴儿却没被尿粪淋醒,反而益发深堕,明明“想到是凤姐顽他,因此发一回恨;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,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”。

痴迷,这才是贾瑞可怜的地方。

那警幻仙子的风月宝鉴,对于痴迷于情的贾瑞来说,不足示警,恰能示幻: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,与凤姐云雨一番……贾瑞自觉汗津津的,底下已遗了一滩精”。

瑞奴是重病间犹能“想着凤姐,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”的人,如何敌得过风月宝鉴中“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”的诱惑!

情痴,是贾瑞丧命的根由;凤姐的相思局,是黄泉路上的路引;而恰恰是“济世保世”的风月宝鉴,加速了贾瑞的死亡。

镜中,贾瑞对着勾命无常说“让我拿了镜子再走!”——带着满足,带着留恋。

我很同意蒙府本的侧批:“对贾瑞则是求仁而得仁,未尝不含笑九泉”,那些“虽死亦不解脱者”,才是真正可悲的!

话说回来,死亡对于贾瑞何尝不是好事!至少我以为对贾瑞而言,是。因此,在曹氏眼中,他笔下的众生,谁苦谁乐,很不好说。

曹氏本意中,痴字不仅仅是不开悟。然,不管“痴”字在书中是这样那样解,在我心中却是执着。是绝不反顾、深深的爱恋。

书中本意是,有情不为淫,但却会堕入一个痴字。不管你在梦中亲近的人是谁,只要有梦,都是情痴。

于情痴,历尽情劫的曹雪芹没有褒贬,只有劫数过后的悲悯:想当初,我渴望情有所归、有所寄托的痴心无人可比啊。

这联,是写给书中那块顽石的,也是曹氏写给自己的,难说不是曹雪芹对某人的深情表白:参透情关,欲望会消减,对情之为物的痴缠却不会消失!